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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8章 不老药(二)

小说:阴差志异录作者:暮商将离字数:10864更新时间 : 2014-10-13 22:08:13
    莫茕与安宸在那个风和日丽的春天相逢。不多时,安宸便成了这玉树楼的常客。

    有着大把的银子相捧,哪有不红的道理。有这豪气的安宸撑腰,再加上符忆休的扶持,一旦段蝶出走,在烟花匿迹,莫茕自当是这教坊魁首。

    莫茕看着那堆满屋的彩绸珠饰,金银翡玉,自顾自开心把玩。一曲动京师,麻雀成凤凰,今非昔比了。莫茕丝毫不掩饰地喜悦,他爱这众星捧月的感觉,他爱世人的妒忌欣羡。如同摇着尾羽的骄傲孔雀,走到安宸面前炫耀:“安宸,我唱的是不是很美?当不当得起这曲坊中的第一人的名头?”

    安宸淡淡一笑:“……靡靡之音,不足过耳……”

    骄傲的孔雀瞬间如斗败公鸡,佯怒道:“……你要气死我,哼!”话虽说得厉害,却张了双臂整个要扑上去:“你快说我最美,不然我可不依!”

    安宸不着痕迹将他挥开,仍道:“……我与你介绍到几个大官的席上唱曲,如何?靠山多了你在这勾栏里也混得开不是?”

    莫茕两只春星般的眸子眨眨,嫣然笑道:“好,好得很,安宸还是你待我最好了。”

    安宸不说话,只勾了个笑,眼里有些微古怪情绪,一闪便没了。

    自此莫茕一发不可收拾,他本身伶俐,听过他唱曲儿的达官显贵大都喜爱,打赏的自不必说,还都时常来给莫茕捧场。一来二去,这京里的权势被莫茕勾搭得十有j□j。自然也有不喜欢莫茕的人,譬如旧时喜听段蝶的,譬如那些眼红着他一夜成名的,也譬如莫茕那张狂的脾性得罪的。莫茕既是大红人,讨厌他的自然处处寻他的短,于是他与安宸的关系大都成了市井卖弄是非的谈资:

    某年某月,莫茕一曲歌毕,满座拍手叫好,他却得意将手中瑶琴一转,只朝着雅座上的安宸大喊“相公,我这曲唱得可好”;那安宸只管微笑,不言不语。

    某年某月,莫茕冲进了邻家的春风楼,将那正拥香抱玉的安宸拉扯着紧紧搂住,挑眉叫嚣道:“你们算哪根葱也来引逗安宸,安宸是我的人!”却见安宸将那莫茕的头发一抚,柔声道:“你且先回去,要排到今晚才到你呢……”众人哄笑,莫茕一咬细白的牙,红了脸,却仍说得中气十足:“那你可记得了,晚上再找你算账呢!”

    某年某月,安宸在玉树楼置酒,莫茕在席上唱了曲儿,便只管偎在安宸身上吃酒,不时安宸夹了点菜递到嘴边,莫茕便小舌一卷,将就在他筷子上吃了,在座的无一不瞠目结舌。

    某年某月,莫茕与众人在楼里边掷骰子,也不赌钱,就赌些爬桌底学猪叫之类的古怪逗笑的行径。恰巧莫茕输时安宸打外头进来,莫茕便道:“你们不要罚我,我自罚一桩大的。”便蹦到安宸面前两手勾了安宸脖子,故作娇嗔道:“相公……人家喜欢你喜欢得要命……”说罢便凑上那丰润嘴唇在安宸嘴角轻点了一下。哪知安宸却蓦地惊愕,立马推开道,不悦道:“莫茕,适可而止。”莫茕一愣,顷刻又转为捧腹大笑:“瞧你羞的,哈哈我就喜欢你又怎么样嘛!少了你块肉不成?”安宸叹气,摇首上了二楼坐定。莫茕快快用手背搓了下眼睛,嘻嘻哈哈也跟上去……

    ……京中教坊第一名倡和安宸公子的关系便时时在烟花堆里谈论着,人人羡安宸公子能在莫茕身上挥金如土,甚至请动了宫廷的乐师来指点莫茕;人人笑名倡莫茕一厢情愿,没皮没脸粘着安宸,行动轻浮浪荡,却不得安宸真心青睐。

    只是这些流言,安宸不辩,莫茕不理,只有符忆休每每为他,一声叹息。

    自打安宸给莫茕请动了宫中的乐师,符忆休这些教曲师父便觉再难有用武之地。如今的莫茕,早已在这教坊的顶端,受人瞻仰追捧,与他们这些故旧已隔天渊。虽是相见相处仍是亲昵,却总觉有些疏离,再回不到去年手足情状。

    符忆休的心思,莫茕不是不懂。只是想要出人头地,便是倡家伎馆中,也要做个魁首,争个头名。也要让那安宸,青眼一顾。莫茕顾不了其他,未满十八的男孩眼里只有安宸一人的背影。

    符忆休曾道:“莫茕……你何必如此……你犯不着将自己整个都贴给那人……我们这一行,犯不着……卖身……”

    当下莫茕就要翻脸,跳将起来指着鼻子要骂,忽地瞧着符忆休忧心双眼,不由一怔,缓缓埋下头,沉沉道:“……不是卖身……我不图他这些……”莫茕倚着栏杆望着星垂月落,道:“……我是真心……”

    符忆休立在风里,微微咳嗽几声。莫茕转过脸,抬手拂过他的鬓角,一开口,许多心酸:“……符师父……你头发……有些白了……”

    夜风吹着人眼,有些发疼。年光容易老去,岁月爬上鬓角,一年光阴,自己由无名小卒成了红牌名倡,而去年把手教曲的旧人仍是那个旧人,无名无势,泯然众人之中,增添的只有岁月风霜。与自己对比,到更觉得冷落凄伤。莫茕忽地心疼而害怕起来。

    “……如我们一般的倡伎……艳如桃李的年纪还好,到了老了……恩抛爱减,也许做个教曲师父,像符忆休这般,受人遗忘,埋没在岁月中,然后一辈子老死在这里……谁都不会记得……”怨鬼莫茕仰望冷月泠泠,道:“这样的人生……我不要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你想利用安宸摆脱这样的命运?”未靡问。

    莫茕忽地“咯咯咯咯”笑起来,声如幽夜檐铃,清脆空灵:“……莫茕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蹿红的机会,稍有价值的人事都会加以利用……莫茕的确是白眼狼一只,可是……对安宸……呵呵……谁都不会相信……谁都以为莫茕只图财利,不是真心……”

    安宸公子每隔三五天便到这花街柳巷一遭,每至必到玉树楼中,既到玉树楼,则必单点了莫茕唱曲。只有莫茕知道安宸的眼睛望着他,却透过他看着这倡楼伎馆外的东西;安宸听着他的曲,和歌食指轻叩,指尖起落,更像是在算计;安宸对莫茕笑,笑得如木雕虚假;安宸行动中宠他护他,而从不多与他亲昵。

    安宸非同于一般纨绔,莫茕与他独处时,听曲之外,便是伏案看书写字,要么就静思沉坐,毫无半分亲呷之心。莫茕多少明白,安宸的世界非是他能明白和涉足。莫茕也知晓,安宸多少瞧不起他,只是莫茕从小便如此,破罐破摔惯了,也不在意。

    比如一日,安宸在书案上挥墨,莫茕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要看他是写是画。只见一纸白底黑字,转眼便被安宸的身子挡了,安宸似乎语气不善,道:“看够了么?”

    莫茕嘟嘴道:“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,不过几个字,还没我的画好呢。”

    “你会画?”

    “一点皮毛而已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你……认字么?”

    莫茕剥了个橘子塞嘴里,道:“我又不考功名,认字做什么,诗呀文呀我是一点不懂,你们也别在我眼前卖弄。”

    安宸嘴角微微一笑,莫茕也不在意。他自小跑江湖,现今又入了教坊,认字做文,本来就不相干。

    莫茕道:“我嘛,就指着这嗓子,这架琴过日子。”斜了眼安宸道:“当然,若有人好吃好喝白供着我是最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你除了这张脸面和这歌喉,还真就一点好处没有……”安宸捏了捏莫茕的脸,淡淡道。

    莫茕哼了一声,好似全然不挂心,嘴巴却翘的可以挂油瓶。

    便是如此,安宸仍是在莫茕身上毫不吝惜花大手笔。莫茕周边的人多是朝中权贵,京中富商,要不便是宫里顶好的乐师。市井烟花的莺莺燕燕倒相处得少了。莫茕一时风光无两。时而莫茕到某些大人府上唱曲子时,安宸也托他私下转交些书信。莫茕疑惑是些什么,安宸又从来不说。只知安宸与自己不是一道的人,横亘在之间的距离,有如天渊。

    那夜灯昏露中,安宸留宿在莫茕房中,这还是首次。窗开月明,外头护城河江水悠悠澄净,倒影着烟花十里万家灯火。安宸坐在桌边,执了一卷,细细研读。莫茕只着了薄薄一件夏裳,特意点了一盘沉水香。而后百般无聊地在房内或倚窗哼曲,或挑灯剪烛,或长吁短叹,或来回踱步,搔首弄姿……可那安宸别说跟他搭话,便连眼皮也不抬,只管盯着手中书卷。

    莫茕不悦地行至安宸背后,双手搂住了安宸,瞬间便感到安宸背部一僵。故意将唇凑到他耳边低语引逗道:“……有此良宵,又有我这般的风情佳人,怎么你还像和尚打坐般呢?”

    安宸不冷不热道:“莫茕,我不爱男子,对男子亦无一丝半点兴趣。”

    莫茕一怔,复又嗔道:“你不喜欢男子,那你老来招我做什么,”眼珠一转,换上副媚人腔调,那声音竟颇似女子:“……不喜欢也无妨,你就把我当成女子,试一次就好了……”

    安宸照旧面不改色,道:“……当朝律令,piao宿男倡者,杖一百。”

    听得这话,莫茕脸色一青,当下撒了手便骂道:“什么piao宿!谁准你当什么恩客!去他妈的piao宿!”

    安宸放下书卷,换了个坐姿,再懒懒地开口:“不是piao宿,那是什么呢?”

    莫茕不答。

    “嗯?说呀。”安宸抿了口茶道。不用故作威严,只那谈吐间的气度就叫人不敢造次。

    莫茕咬牙道:“人家那不是喜欢你么……”

    “呵呵哈哈,”安宸像听见了最好笑的事,叹道:“莫茕啊莫茕,我对你的好处不会少了分毫,你不必如此大费周章。那种你说来如同玩笑话一般的喜欢,可真不是蒙我的好理由。”

    ……安宸,不相信莫茕的喜欢。

    谁会相信呢,换做莫茕自己也是不信的。

    真的喜欢,会把一声声“喜欢”当做调笑说给众人听?真的喜欢,会涎皮赖脸用“相公”之类的称呼当众调戏爱人?真的喜欢,会故作女子之姿引逗处处调侃?真的喜欢,会拿自己与爱人的亲密炫耀并借此成为红牌?真的喜欢,会出于这浪荡张扬的名倡莫茕之心?

    ……所以从始至终,莫茕所说的喜欢皆是玩笑,从不是真心。

    而他真心的喜欢,早深藏心怀,怯怯不敢明言。这爽利张狂,天不怕地不怕的名倡莫茕,从来不敢认真地对爱人道一声出自肺腑的“喜欢”……他竟不敢。

    所以他只能顺着安宸的话,继续玩笑的口吻道:“做什么不信我嘛……人家就是喜欢你喜欢到心肝都碎了……相公~~”

    莫茕故作娇嗔笑着,眼睛又湿又痛。眼中安宸影像渐渐模糊,如他卑微藏着的真心,模糊在倡伎素惯的笑谈中。总有一天会酿成穿肠毒药。

    莫茕仍记那日安宸兴致不错,在玉树楼摆酒请他们一众倡人。席间喝得多了些,莫茕替他挡了不少酒,仍是止不住一张俊脸泛起红光,言语间都有些不利索。八分醉意间,已被莫茕架到了房中。

    只见珠帘翠箔,一盏灯花,绮窗闭月,香篝熏暖。没有了玉笋金杯,珍馐满盘,面前只有一面菱花镜,烛火镜中摇曳。

    渐渐地镜里现出个人脸,玉面生辉,颊若春桃,朱唇淡抹,顾盼有情……是莫茕……

    第一次,安宸这般认认真真地审视莫茕的脸。呆呆地瞅着菱花镜里的人,竟还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抚上去……

    莫茕浑身陡然一颤……摩挲着镜里自己容颜的那只手,如此温柔,如此痴迷……

    莫茕捂着嘴,眼眶很热,胸口闷疼。

    他见到安宸醉眼斜睨,柔声道:“……红粉胭脂醉眼狂……莫茕……果然是美人……”

    莫茕低低开口道:“……真的……美么?”

    安宸笑,口齿不清道:“……美……有何用……美人终有迟暮一日,当年美艳明媚也会人老珠黄,最叫人扫兴……我……不爱美人……”

    莫茕思索了会儿,又字句清楚地问道:“……那若是有不会老去的美人,你就爱了?”

    “……有不会老的美人么……呵呵……所以美人不值得爱……唯有权势才……”醉倒之前,安宸道的最后一句:“若有美人不老,我便爱他……也无妨……呵……”

    灯花下,菱镜中莫茕轻蹙眉黛,沉沉注视着镜边安宸熟睡的脸,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玉树楼的名倡莫茕本就以那张脸自得,如今更爱惜起来。四处向那些倡伎打听起胭脂水粉,时而去到达官贵人的府上,若得见些姬妾名媛,也不忘交流些养颜之方。他常对着镜子独坐,傻傻地用手抚过镜中自己的面庞,一刻痴惘。

    莫茕从来自信满满,动辄便道:“我真是太美了……”这毛病愈来愈重,几乎每日都撒着娇问旁人:“我是不是很美?”若得了喜欢的答案,便如花孔雀般洋洋得意地去了。人人都道,名倡莫茕爱美近乎成狂。

    “……你想要不老药,只是因为爱美,要青春永葆?”莫茕讲述的空隙,秦玉凌打断他问道。

    月下莫茕的脸缥缈晶透,虽是惨白,却着实美艳,似一碰就会碎掉。

    莫茕愁云满面,缓缓摇头:“……不止是这样……我为安宸的垂爱从来奋不顾身,我不要老死在这里……尤其经过符忆休的死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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