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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左行草(一)

小说:阴差志异录作者:暮商将离字数:11016更新时间 : 2014-10-13 22:08:23
    都说凉州城外那些山里,藏着能化铜成银的赤白柽。多少修仙之人往来周旋,却从未有人染指。

    寻不寻得到是一回事,况且赤白柽枝叶中渗出灰色汁液,一经触碰便必死无疑。因而修仙之人不是悻悻而归,就是命丧荒山。凡人热望修仙不计其数,到这里来寻赤白柽的,却不单单是修仙之人。大有人指着这化铜成银的法子,发一笔横财。因而天界索性要将赤白柽封在结界中,使人不得靠近。

    好好的传情的青鸟,未靡却拿来探路,引着二人在崇山峻岭中兜兜转转,也不知绕了多久。到得入山的第二日,日暮时分,青鸟停栖于一堆碎石乱土之上,不断鸣叫。

    秦玉凌走得乏了,往边上一坐,用袖口抹着汗道:“可是这了?”

    四顾却并无奇异草木之影,未靡就着土堆一看,不免皱眉:

    “赤白柽不见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怎会……”秦玉凌讶道,也上前一看。竟是连根也不见,是整株不翼而飞。

    “走开。”未靡厉声道:“此处也许遗落赤白柽汁液,你若不慎触到,我也救不得你。”

    秦玉凌便乖乖立在一边,忖道:“看这混乱情形,是被人挖走的。能够不被毒液所伤,完全取走赤白柽……岂是一般凡人能为?”

    青鸟扑棱着彩羽飞向未靡,停在未靡肩上,一阵阵细细鸣着。只见未靡眉头愈皱愈紧,自言自语道:“……竟有他的味道么……”

    又走到边上一株气根遍布的老树旁唤道:“树精,显身,我有话问你。”

    秦玉凌这一路见惯了未靡的能为,能识透这些精魅自然不在话下。便见那老树上浮出一个模糊的脸面来,听个苍老的声音道:“……哎哟又是仙人……这一月内接连见了两个仙人,真是大开眼界了……”

    未靡不耐,打断道:“两个仙人?取走赤白柽的可是上一个仙人?”

    老树精恭恭敬敬道:“我在这也有九百年了……若非亲眼所见还不敢相信……”

    九百年来,老树精见过无数妄图接近赤白柽的贪人痴子,无一不倒在赤白柽下,肉腐骨枯,这些血肉还可供自己吸食修炼,因而固守在赤白柽旁,只等更多的死人,助自己修成精魅。而那日来的男子,竟丝毫不惧赤白柽的毒,双手执住赤白柽的枝干,运起仙法,登时周遭土木乱飞,石开地裂,不过眨眼间,就见赤白柽被连根带起!那仙人一笑,化作一道光亮,倏地不见了影儿……若问起那仙人形貌如何,身量高挑,眉飞似剑,英气逼人,器宇不凡,着的是一身白袍……

    未靡沉下脸道:“果真又是他,白浮生。”

    顾不得法力耗损严重,未靡当下竟带了秦玉凌穿云走雾,飞天而去。天界铺开结界,似未靡一般在下界的仙人法力受制严重,若非情不得已,绝不会擅动这瞬移身形的仙法,何况是带了一个凡人。也不知未靡因何这般着急,似乎是与白浮生有关的事,他向来如此……过眼皆是云烟,破耳尽是风声,秦玉凌思索片刻,意识也渐渐不清。

    待到风势停歇,足回大地,终于神清智明时,却已是白雪皑皑的峰头,几株苍松,一间茅庐。正是白浮生的居处。

    未靡气势冷冽如冰,秦玉凌尚未反应过来,便见他直直闯门而入。

    秦玉凌赶忙跟上,屋内不见人影,只有炉火还在燃着。房里也没半个人,未靡又径自推门往茅屋后院去。

    只见雪地上一株梅花开得正好,皎皎如月,清致绝尘。梅下白浮生正持了个琉璃瓶子,在集那梅花上的雪水。瞥见未靡二人,先是一惊,复又一笑:

    “来得正好,梅花雪来煎茶,别有一番滋味,少坐片刻,我待会便给你二位上茶。”

    未靡丝毫不理会他的调侃,冷声道:“白浮生。将赤白柽归还。”

    白浮生故作惊讶:“赤白柽?仙君哪里见我有这好东西?”

    “收起你的障眼法。那株根本不是梅花,你道本仙君看不出么?”

    秦玉凌一惊,那白梅竟是白浮生的障眼法,那就是赤白柽!

    白浮生摇头叹道:“唉,终是瞒不过你。”说罢又是一笑:“这赤白柽生在荒山野地,我既取到了,便是我的。哪来还不还之说?何况天界也不欲凡人接近赤白柽,我此举倒还是彻底安定了天界的忧心,有何不对?”

    未靡隐隐怒火腾升,道:“休要花言巧语,你要赤白柽,到底做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不过是个药师,你说我要作甚?”

    “疯够了。白浮生。”未靡语调虽仍是平缓,其间怒气如冰凌刺骨,叫人不寒而栗:“柳凤歌已死,景阑的天命本该至此而至,重入轮回。你莫再执迷不悟。”

    白浮生的笑淡去,慢慢道:“可惜呐,可惜呐。柳凤歌已经苏醒,七日之前,我便已送他下山。”随后便“哈哈哈哈”地一阵大笑,状如癫狂。

    未靡微愕,紧盯白浮生,显然不信。

    白浮生道:“不信便同我来看罢。”说罢便回到屋内,到了自己房中,不知从哪打开个机关,一块地砖打开,底下别有洞天。

    便一道进入地底,俨然一个冰窖般,寒气逼人。地室里有一大块冰,削得极为平整,其中有个人形凹陷。

    “……他原先,便睡在这里……如今,想是能在人间快活地过了。”白浮生道,神色却分明有些哀伤。

    未靡不解道:“既已复生,你还用赤白柽何用?”

    “他虽已活,却到底是阎王殿里走过的人,如今体质尚是阴寒,无法适应人间。若不定时给他找出驱除阴气之药,怕不能活……而其中一味药引,便是赤白柽。”

    未靡摇首,厉色道:“死而复生,违逆天命,岂有此理!我绝不容许!”

    说罢身形一动便闪出了地室,白浮生见状,当下追了去。

    待到秦玉凌跟到院里时,只见二人已动起手来,各自行动如电,看得人眼花缭乱,顷刻间已不知过了多少招。

    未靡好似从西疆赶到,术法已近耗竭,看似有些力不从心,一路退至那株“白梅”边,却直接碰上那白梅枝干。

    “未靡!”

    “未靡!”

    两声齐作,皆是急切忧心。秦玉凌忙地奔过来,白浮生亦想过去救下未靡。二人双目蓦地一对,却各是精光一闪。

    却见未靡毫发无损,竟还催动术法,就势向后一拉,那株白梅样的树木连根而起!未靡足不沾地,衣袂飘飞,擎着的梅树显出真型,不过是一株不起眼的草木,就和一株牡丹一般大小。

    白浮生面色如鬼阴鸷,仍抚掌而笑:“仙君好个示弱的计策,竟也有法子不怕赤白柽之毒。敢问打算怎么处置赤白柽?”

    “自然是埋回凉州。再设下结界。”

    “那末,分一些汁液与我,也算不得什么吧?”

    未靡斩钉截铁道:“休想。柳凤歌不能再活。我绝不容许这等忤逆天条,偷换生死之事。”

    白浮生收起笑脸,咬牙切齿道:“景阑与你同出一脉,你怎就这般无情,纵见他死也无动于衷!……呵,对……你情天之主,本就是最无情。”

    未靡肃容道:“……送他去轮回转世才是正途,是你冥顽不灵。”

    白浮生道:“我冥顽不灵,没错,所以……我便豁出去也无妨……”语未罢,便对身边秦玉凌一扬手。秦玉凌直觉要跑,哪里敌得过,转眼间便被拉到白浮生身边,脖子已被勒紧。

    白浮生挟着秦玉凌,冲未靡道:“放下赤白柽,不然我叫他给柳凤歌一道陪葬!”

    飘在空中的未靡眉峰紧锁,良久道:“白浮生,他不过是个天界罪囚。有什么资格可以要挟我?”

    一句话冷冷抛过,叫秦玉凌心里苦笑不迭。叫人勒着脖子,本就害怕,还碰上个冷情的仙君,怕是死定了。是,自己本就是天界罪囚,恶行多端又地位卑微,有什么资格可以叫仙君放下有利的局面来换自己的命。只怨命贱,秦玉凌真的只有苦笑。

    “他死也无所谓吗?”白浮生手勒得更紧些,秦玉凌已经憋红了脸,快喘不过气,白浮生与未靡对视,丝毫不让:“你要拿他回天庭问审,他就这般死在路上,你怎地交差?”

    “……他若死也只是个罪囚,天界也不至于为个罪人难为我。”仍是冷腔冷调。

    秦玉凌喘不过气,痛苦万分。真是栽了。这个无情仙君,他怎就不想想恁长的一段日子都是与自己在一起,朝暮相对,食宿与共?他怎就不想想自己像家仆样地尾随奔走?怎就不想想自己给他挑狐裘焖地瓜?怎就不想想自己以为他被封在镜中还犯傻地回去救他?怎就不想想自己以为他中毒便奋不顾身跑了过来……想他秦中丞为恶半生,难得做一回好人,怎么就这个下场……这什么高洁仙人,也是白眼狼一只……

    白浮生脸上浮起狠厉之色:“我为柳凤歌可以做任何事,我有多疯狂你不是不知。如今就和你一赌,赌这个罪囚的命能让你做到哪一步……”五指紧掐秦玉凌脖子,愈收愈紧:“横竖他的命,于我来说毫不相关,让他给柳凤歌陪葬去罢!”

    秦玉凌双手扳不开颈上束缚,挣扎一会,气渐渐弱了,意识开始模糊……终是不甘心冲那高高在上的仙人投去一眼……

    却是没有恨意。寡情的仙人也正凝视自己,目光冷冽,清亮如玉,是平生见过最美一双眼,亦是最无情一双眼。四目相对,只怕再眨眼已是碧落黄泉相隔。多俊美无双的仙人……只惜,不懂情愁。到最后,因你而死。只能自认倒霉。也罢,死前能得俊美仙人眼光久久凝注,倒也不差。可怎么就有些不甘,还有些些苦涩。你这臭脾性,我不在,看谁还理睬你罢……

    眼皮就要合上之时,仿佛见到那仙人如深潭死水般的眸子一动,恍如幻觉……

    最冷情未靡松开了手,赤白柽落回地面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白浮生仍有些讶异,直到未靡收起术法,立在雪地里道:“还不放了他。”白浮生方才把手一松,秦玉凌便往雪里倒去,跪着大咳不止。

    未靡竟然为自己放弃了赤白柽……

    惊愕之余,还未喘过气,便又被白浮生一把拎起!

    未靡斥道:“白浮生,你这是何意?”

    白浮生仍是笑:“我既说了与你赌能做到哪一步,那便再叫仙君屈尊一回,既是你拔出这赤白柽,那就种回去。”不等未靡回答又道:“赤白柽不同于一般草木,在这雪山上种活,虚得到我后山洞穴里取一罐藏在地下的赤炼草汁液浇灌。就烦劳仙君跑这一趟,再将赤白柽给我种回去……如何?我是无所谓,横竖这罪囚与我非亲非故,在我看来死不足惜呢……”

    秦玉凌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人,一听又拿自己要挟,心里直骂,好容易那仙君动了善心,让自己捡回一命,这白浮生还得寸进尺了!

    担心却是多余。未靡只冷声道:“保他周全。”便转身出了院门。

    那个傲慢冷情的仙人,竟真为了自己,答应白浮生那些刁难的条件?心绪翻腾,一股热流涌进,秦玉凌竟莫名想要雀跃,又有些悲哀。

    还呆立着,便听白浮生淡淡道:“进屋去罢。你只管放心,我不会害你。”

    茗香满室,炉火温热,外头风声不定,银白铺地,碎玉乱琼般。白瓷茶碗里映着自己苍白面容,也不知和对坐的男人说道些什么。

    还是白浮生先开口道:“……你的面貌有变。想来你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。”

    秦玉凌也不反驳,只道:“那是,那是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未靡居然会为你舍下赤白柽……呵,真是滑天下之大稽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小的贱命可是要上天庭审问的,抓小的回去可是未靡仙君之责,保我的命那是自然。”秦玉凌下意识便要维护未靡,只管涎皮赖脸起来。

    白浮生讽笑:“此话不假。只是你的命和赤白柽所关系的这事相较,实在不算大事。也不知他是真为你的生死,还是为我留一条后路……”

    “怎讲?”

    “天界之中,最无情便是情天之主未靡,除却我,谁还敢与他结交?你可知历任情天之主的真身是什么?”

    秦玉凌摇头不解,等着白浮生继续道:

    “……是生在蓬莱仙山之中的左行草,此草三千年始发芽破土,之中最好的被送到三清天之上的青鸾境供养,灌之以仙露琼浆,日积月累,千百年后修成仙灵。成人形后亦有神仙教导修行,待到时机成熟,便立为情天之主,司掌万物姻缘……而那一回,从蓬莱回来的神仙却带回了两株左行草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一株是未靡……另一株是……”秦玉凌隐隐猜到:“……景阑?”

    “呵呵,你果然是明白人。”白浮生目光悠悠,飘到窗外,修长手指摩挲着白瓷杯缘,来来回回,竟有些深深沉沉的温柔忧伤。

    “景阑和那柳凤歌,是同一人罢?……你对景阑……用情至深……”

    白浮生再次笑道:“知我第一次动心是为谁么?……不是景阑。”眉毛斜挑,笑意深刻地瞧着秦玉凌:“……是未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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